Ant Design 圣诞地雷与分寸感
事件背景：知乎问题《如何看待 Ant Design 圣诞节彩蛋事件？》
简单地说，这个拥有接近 40000 个 Star、被国内外前端同学广泛使用的 UI 库，在 9 月份的时候悄摸摸地在代码里加了一个功能：系统日期是 12 月 25 日时，所有这个库里的按钮组件都默认有一个积雪效果。而这个 feature 被设计成不写入产品文档、无控制开关、默认开启，于是圣诞节当天突然出现的「彩蛋」让很多前端工程师措手不及。有网友吐槽这种自动跳出来的彩蛋是「跳蛋」，或者更直接点认为这玩意是「地雷」。
拿这事出来讲主要是因为我也是这次被地雷波及到的「受害者」。25 日早上我正好有任务在客户那边驻场，有同事在群里说到测试环境出现了这个彩蛋，我一开始没多想，还悠闲地吃着早餐，完事抹了一把大油嘴，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测试环境有彩蛋，而这个彩蛋又是通过自身代码逻辑触发的，那我们在客户这边的线上环境也应该会出现。
当时就倒吸一口凉气。
我所在团队负责的产品的客户是上海市某机关单位，上面明确说过不支持过洋节，而我们还明目张胆地给他们来一套圣诞节主题特效，客户会怎么想？明明是封闭的内网环境，睡一觉起来产品界面就变了，我怎么对不懂技术的甲方爸爸交代？于是慌慌张张地找前端妹子要了一段代码，直接改服务器里的线上文件临时屏蔽掉这个彩蛋。我甚至做好了写一份来龙去脉的报告来解释这件事的准备，不过还好改得早，后来客户也没有来找我。
这次当然不是探讨 Ant Design 捅的娄子，已经有足够多的人讲了这事的严重性和问题所在。主要聊我对一些场景下的底线、分寸感、敏感度的理解。
行为的底线
引用知乎某网友的一句话来总结：只要不影响别人，随便你怎么变态的包容心；不管自己怎么变态，都不能影响别人的责任感。
这是一句比较抽象的概括，在现实生活里往往会面对异常复杂、难以归类的场景，「影响别人」这个条件判断也没有统一标准。我个人的经验是：凡是会让无辜的人利益受损的，都划为影响别人。我做决定时要预测这个决定的影响范围和所有的可能后果，并且做好承担任何后果的准备，如果一定要冒风险且无法规避地影响到其他人，那会把这个风险提前告知他们。之所以认为 Ant Design 这次的行为是突破底线的，就是因为提交这个改动的人、把这个改动合并进去的人都忽略了一点，这个开源项目是整个团队的作品，被行业里广泛使用是自己的伙伴们辛苦了很久的成果，代码本身可以很快回滚，但行业里对这个项目的信任呢？对整个阿里系开源工作的印象呢？彩蛋的作者在已经猜到会被骂的情况下仍然选择去做这件事，不能理解。
你的角色仅仅是你自己时，的确只需要对自己负责。当你的角色是团队里的一员，就必须对团队成果负责，个人意志不应该破坏合作准则。
情商就是分寸感
「情商」这个词已经被滥用了，一方面非学术中文语境里的情商是世俗意义上的情商，描述的是说话做事让人舒服的能力，真正心理学上的情商定义远比这个复杂（情绪控制、同理心、自我激励等）；另一方面很多和情商并无直接关联的行为，也被粗暴地评价为情商低，理工男们常常莫名其妙地背上这口锅。世俗的情商其实非常好理解，就是考虑问题时的分寸感，有所为更要有所不为，既能感知到人与人之间的边界，又控制自己不越过这条边界。不同的人边界不一样，每个个例需要慢慢试探和验证，这玩意一定程度上可以抽象出比较系统的工程，有一套方法论，但知易行难，除了一些天分外还需要高成本的实践经验。所以对我而言，公开评价或要求另一个人的情商是不太体面的事情，不是每个人都拥有同样好的成长环境和机会，我更愿意选择直接骂他在具体某件事情上不动脑子。另外有一种低成本的做法是「成为更好的人的方法就是注意其他人做什么小事会使你生气难过，然后绝不对其他人做那些事」，用别人的错误实践来指导自己的确是可行的。
这件事情还有一个常见的误区是，有些朋友发现别人没有照顾好自己的情绪让自己难受了就认为对方情商低。真相是越是双商高的人越会精打细算选择更优解，「让别人感到愉悦」这个目标是需要付出精力成本的，不是认识的每个人都值得花费这个成本。诚恳地建议有这种下意识判断习惯的朋友将来再遇到类似场景，先检查一下自己是否对别人足够重要、足够有价值。
少聊情商，这个词比中国梦还不靠谱；少点玻璃心，情绪依赖别人的反馈时会带来大量不必要的烦恼。
政治敏感度
在中国没有什么问题可以大过政治问题。
凡是政治想插手的地方，都一定有办法插手。如果没有法律法规，那就颁布它；如果已有的阻碍到了，那就修改它；如果上不了台面，那使用「相关法律法规」就可以了。我多次说过，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就算你不惹政治，政治也极大可能找上你，影响你。而在互联网行业混的，肯定是跑不了，「网络发展到哪里，党建工作就要覆盖到哪里」。
caoz 曾经举过这么个例子：「假设你认识这么一个人，不坏，穷过，被人欺负过，靠自己长期的努力最近终于有钱了，说话有分量了。但你说不得他，你说他一点他就说你欺负他，瞧不起他，老眼光看人，然后喋喋不休自己做了那么多好事你怎么不表扬呢。
他要求朋友无条件地和他一致，如果某个问题不一致他就说你是跟他对手一伙的，封堵他，嫉妒他。哪怕你在其他很多事情上已经在支持他。
你觉得这人咋样。
如果把人换成国家，再看看呢？」
对体制的警惕和对意识形态的防守是我日常必做的功课，没啥别的目的，只是自保。这种 sense 无法靠一本书或一堂课学到，而必须亲自在删帖和喝茶的边缘反复试探、游走，被社会主义铁拳锤得满头包，被曾经在教育阶段信以为真的东西无情鞭笞，然后，你就很自然地去躲过它。和情商里的边界一样，没有规则，全看感觉灵敏不灵敏。删帖、封号、来例假，互联网公司背了锅却不敢对外做任何解释，环境就是这么险恶。
之前在推上讨论过这么个问题：如果我是那个值班的工程师，半夜接到电话，要求屏蔽掉“红黄蓝”、“毒疫苗”的搜索结果，我作为工程师下得了手去紧急修改配置文件吗？
这事对我而言是没有任何纠结的，因为不去做，公司就会被拔网线，会死，这违背了我作为公司一员的职责，并且又回到了第一个话题：我是否有权利去破坏团队努力的成果？
我当然知道干这样一件事意味着什么，并在心里真诚地骂某些人是傻逼。回到现实来说，我不愿意与体制做任何直接对抗，甭想着我会支持你，但也不会给你机会伤害我。所以，我如果有犹豫，也只可能在要不要做这样一个公司、要不要加入这样一个公司的时候，而不是需要为其他人负责时还在考虑忠于自己的价值观而举棋不定。
是的，我犬儒了。不拒绝的冷漠和不反抗的清醒成为了目前的选择，同时保持着信仰，保持着敏感。
活着已经足够艰难，我也一直努力地为其他人带来价值，但这件事情上的确无能为力。看到一些没有任何恶意的人因此进了监狱非常惋惜，也更敬佩那些仍然愿意站出来发声和做事的人，尊重那些戴着镣铐跳舞的平台。
最后
这篇博客没有主题，只是圣诞地雷的事情给我带来了一些想法，简单罗列下来聊一聊。